作者：吳東軒

出自：《人生很難，就想活成喜歡的樣子》

 

 

也不要再關心我了好嗎

 

雖然不是每次，但在手術後遇到有人問：「還好嗎？」，我通常都是回答：「不太好」。是真的不太好，頭痛、傷口痛、這裡或那裡痛，總是會有個地方痛。行動也不太方便，手術後的身體總會感到有些不一樣，都得花時間習慣；心情上也很焦燥，覺得大家都在自己的人生上前進，但我一直被困在醫院，一直卡在這裡，所以不管生理心理上都不太好。

 

探病這件事，不知道其他病人怎麼想，除非是夠熟夠親密的朋友，不然我是有點排斥，幾次住院都是全面拒絕探病。手術後那幾天，要容光煥發很難，氣色要紅潤、眼睛要有神，很難；通常那幾天也還不能洗澡，尿管還插著的時候甚至不能到廁所梳洗，同時身上還穿著很醜的病人服。除非是夠熟夠親密，見到對方對我而言是充電，能讓我感受到能量恢復，或是能讓我感受到他真的用心同理我，真的感同身受我的感覺，真的想分攤我的痛苦或是為我做一點什麼，不然並不會想在這種醜態下見人，這是拒絕探病的原因之一。

 

另外一個原因是，其實很尷尬。你問我好不好？我說不好，然後呢？你問我工作還行嗎？收入夠用嗎？我說不行、不夠，然後呢？那如果要我不要那麼直接回答，而是講一些還可以、勉強、就撐過去囉 … …一類的場面話，那我很累；需要計算的社交行為是很耗腦力的事情，在術後體力很差的情況下卻還得做這種很累的事？似乎沒什麼效益，能免則免。但當我狀況好一點了，可以思考了，看到已經連續幾天都陪在身旁的家人，我又會感覺到歉疚；這種時候問我要不要這個？要不要那個？要不要來一點什麼？我通常還是會說不要，因為不想繼續麻煩家人，也想讓他們可以喘口氣。

 

老爸總說我做人有點機車又太直接，但在那種狀態下我真的沒辦法去體諒他人對我的關心，當下無法思考，只好一概拒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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妹妹跟 Angela 早已摸清我在想什麼，很多時候她們不會關心我想要幹嘛，而是直接做我想要的事。我有喝咖啡的習慣，當術後幾天恢復得比較好一些，也問過醫生確認可以喝咖啡了，如果當天精神還不錯，她們會默默消失半小時，然後帶著一杯咖啡走進病房。住院期間不會工作，喝咖啡倒也不是為了提神醒腦，就是滿足感覺吧，在住院的苦悶中來一點正常生活中才會出現的事物。在病床上啜飲咖啡的當下，我能假裝自己已經回到正常生活，感受到一點生命的美好。

 

醫院的美食街在用餐時段總是人滿為患，熱門選擇都得排隊，有時儘管有想吃的東西，卻也捨不得請家人去幫忙買。某些早晨我睡醒之後，會發現麥當勞的早餐在旁邊，她們不會問我想不想吃麥當勞早餐這種已知答案的問題，而是直接去做，直接帶給我一份有薯餅的早餐和一整個早上的好心情。

 

第三次開刀後，尿管插著好幾天都沒拿下，一直沒辦法洗澡，只能用毛巾擦身體做簡單清潔，也沒辦法好好的洗臉刷牙，一直覺得自己很髒。那天妹妹偷偷做了個小安排，還一度忍不住說溜嘴，她說：「晚點我安排了你一定會喜歡的。」沒多久後，一位阿姨帶著她的裝備走進病房，原來妹妹跑去醫院樓下的洗髮部，直接把阿姨請上來病房幫我洗頭。阿姨熟練的移動病床，架好設備，簡單的家庭理髮式的十分鐘洗頭，對當時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我而言，就是最尊榮的享受。沒有人問我想不想、要不要？是觀察、同理，然後直接去做我一定會喜歡的事情。

 

出院後也是，那時候我住在店裡，〈來坐夥〉裡有個小房間就是我的家，平常生活起居就在店裡。有些朋友根本沒有問，也沒有傳訊息告知，我回到家後會發現這裡桌上多了一盒雞精、一盒人參；也有朋友在知道我已出院後，直接帶著食材來到店裡下廚，煮麻油雞、煎牛排、羊排給我吃。還有那一鍋 Angela 媽媽煮的鱸魚湯，他們一樣沒有多問，就是煮好送過來，甚至也不踏進病房以免我還要打起精神招呼他們。

 

這種實際的作為和體貼總讓當下的我覺得很暖心，至於純粹的口頭關心就看狀況，在我已經恢復到可以社交的時候沒大問題，但是在我狀況還很差、還沒有太多體力的時候，能免則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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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愛我，就給我錢」，這是有時候會在網路上看到的句子，本意應該帶著一點搞笑或不正經，但每次看到的時候我都還是很有共鳴。要表達愛或關心，有時候用做的會比用說的更有力。

 

對某些病人來說，要回覆各種關心應該也是很疲累的事情，如果沒有實質上的效益，關心有時更像是一種消耗，相較起來，實質作為會更好一點。不過這樣似乎又過於嚴苛了，面對病人，有時候我們確實會不知道能做什麼，同時也真的想表達關心，那怎麼辦？

 

我收過一些看了就暖心或開心，而且負擔很低的關心訊息，負擔很低指的是我知道我可以不用回覆，或我可以隨便回覆。已讀不回沒關係，亂回一通也沒關係，於是負擔很低，沒有什麼社交壓力；這種訊息大致上就是一段他想跟我說的話，可能是感人的話也可能是笑話，以及他確實關注我的狀況，希望一切都能順利，這訊息只是希望我看到，但我可以不用回覆，也沒有另外問我任何需要回答的問題。